阿历克西·德·托克维尔

虚弱的情感是专制的天生盟友，它们将人们的注意力从公众事务上移开，让革命的名声变得非常可怕。只有专制能提供让那贪欲之心感觉自由自在的隐秘和黑暗，鼓动他们用不道德的举动获取不义之财。如果没有专制，这些情感也会很强大：有了专制，就让它们至高无上了。

这本书并不讲述法国大革命的历史。我呈献给公众的这部作品，是要解释为什么几乎同时在欧洲各国酝酿的大革命，在法国而不是其他地方首先爆发；为什么它自发地产生于它所要摧毁的社会之中；旧的君主制为何如此完全、突然地垮掉。

我相信自己并没有带着偏见来写这本书，但我也不能说写作时没动任何感情。当一个法国人说起他的国家，想到那个时代时，是很难让他平静的。我承认，当研究另一个时代的社会面貌之时，我从没有将视线从我们当前的社会移开。我不仅仅想要搞清楚致病人于死地的是何种疾病，也想发现能够挽救他的疗法。每当我从先辈身上发现我们非常需要、而又不具有的阳刚的美德——真正的独立精神，追求卓越的品位，对自身和事业的信念——这时候，我就会把它们挑出来。同样，每当我发现那些摧毁了旧制度，今天仍让我们虚弱的旧时代的法律、思想、习惯以及缺陷的痕迹，我也会特意指点出来。这样的话，它们在过去所产生的有害影响，会为未来拉响警钟。

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我不会允许自己被恐惧所影响，不管这种恐惧来自个人、等级还是异见、回忆。

在未来的黑暗中，有三条真理显然会被觉察出来。第一条是，今天的人们都被一种未知的力量时快时慢地驱动着——这种力量可能被人控制或者减缓，但是人无法战胜它——去消灭贵族制。第二条是，在所有人类社会中，那些已不存在贵族制和不能再存在贵族制的社会，在相当长的时期，反对专制的建立将变得最为困难。第三条是，专制在这种社会中产生的危害是最大的；因为专制政府最能够助长这种社会特有的弊端滋生，会让社会沿着它的固有倾向自然地倾覆下去。

当人们不再存在等级、阶级、团体和家庭的联系，他们就太容易只关注个人利益，并将自身局限在狭隘的个人主义当中，公共品德就会被抑制。专制不会与这种倾向斗争，相反会让它不可阻挡。因为专制剥夺了公民们所有共同的情感、互相的需求、互相的理解以及一致行动的机会：专制让个人主义或者说私人生活瓜熟蒂落。人们原本就倾向于各扫门前雪：专制孤立了他们。人们彼此冷若冰霜：专制冻僵了他们的灵魂。

这种特征的社会中，没有底线可言，每个人都想让自己地位上升，生怕下降。而金钱已成为把人归类，或者区分人与人的主要标志，它不停地波动起伏，不断地易手，决定着个人的等级，让家庭的地位升高或降低。每个人都削尖了脑袋去攒钱或赚钱，不惜一切代价追求财富以及对商业的热衷、对索取的热爱、对舒适的追求和物质的享乐，就成了社会占统治地位的情感。这种情感弥漫到了所有等级，甚至那些对它们一无所知者也不能置身事外。如果它们不被制止，整个社会都会萎靡和堕落。现在，专制在本质上却助长和促进了它们。虚弱的情感是专制的天生盟友，它们将人们的注意力从公众事务上移开，让革命的名声变得非常可怕。只有专制能提供让那贪欲之心感觉自由自在的隐秘和黑暗，鼓动他们用不道德的举动获取不义之财。如果没有专制，这些情感也会很强大：有了专制，就让它们至高无上了。

反之，只有自由能与这种社会固有的缺陷作斗争，使人们不至于堕落。只有自由才能让人离开孤立之境，重新受他们的独立本能所驱使——能促使他们联系彼此，为了达成一致的理解，而去辩论，在他们共同关注的事务上互相妥协。只有自由能让他们从金钱膜拜当中，从他们琐碎的、每天的商业事务上脱身，去教育他们，使他们感觉到，有一个祖国在他们之上，在他们身边。只有自由能唤醒比热爱享乐更为炙热和崇高的激情，提供比发财更为高贵的事业心，燃起明灯，照亮人类美德与罪恶之间的清晰轮廓。

没有自由的民主社会可能会富裕、优雅、华丽甚至高尚，而且因为社会大众的举足轻重而变得强大；他们会发展出个人美德，塑造优秀的父亲、诚实的商人、值得尊敬的农场主甚至是好的基督徒——因为他们的祖国不在这个世界，而他们宗教的荣誉就是在最腐败的社会、最糟糕的政府之下塑造好的基督徒——罗马帝国在衰落的时期就有很多好的基督徒；但是我要说，在这样的社会中，有些东西是无法塑造出来的，那就是伟大的公民还有伟大的人民。进一步说，我敢断定，只要平等和专制结合，心灵和精神的平均水平将会一直下降。

二十年前，我就是这么想，这么写的。我承认，在此之后，没有发生什么能让我改变主意的事情。当自由受到热爱时，我知道我对自由的赞美；当自由失宠之时，我不能因为我坚持对自由的赞美而受到指责。

还有，我必须恳切地向我的反对者们保证，我跟他们之间的分歧，也许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大。专制者也知道自由是美好的；但他们只想自己得到自由，而让其他人无法享有自由。因此对于自由，大家并没有不同意见，我们的不同只在于我对人类本身的欣赏。因此严格来说，一个人对专制的热爱同他们对国家的轻视是相辅相成的。要想让我接受他们的观点，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

毫不自矜地说，我认为这本书是杰出的劳动果实。有些章节虽短，我却为此工作超过一年。我本来可以将注释都放在每页下面，但我仅仅将部分注释这么做，大部分都放在卷末，并将它们的页码都做了标注。它们包含了许多史料和证据。如果本书引发读者的兴趣，想要看更多的史料，我可以额外提供。

《旧制度与大革命》

作者：[法]阿历克西·德·托克维尔

译者：沙迎风

出版：光明日报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3年1月

阿历克西·德·托克维尔(1805—1859)，法国政治思想家、历史学家、社会学家。出身贵族世家，一生经历过五个“朝代”(法兰西第一帝国、波旁复辟王朝、七月王朝、法兰西第二共和国、法兰西第二帝国)。前期热心于政治，1838年出任众议院议员，1848年二月革命后参与制定第二共和国宪法，1849年一度出任外交部长。1851年路易·波拿巴建立第二帝国，托克维尔对政治日益失望，从政治舞台上淡出，主要从事历史研究和著述。

书架

《变革中国》

著者：[英]罗纳德·哈里·科斯、王宁

译者：徐尧、李哲民

出版：中信出版社

本书是新制度经济学鼻祖、产权理论的创始人、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科斯与王宁一道，根据多年来的跟踪观察，所讲述的一个有着中国特色的独特故事。

《中国2013》

作者：吴敬琏、许小年、于建嵘等

出版：线装书局

中国正经历的，是人类历史上规模最为宏大的经济转型、制度变迁及文化重建。本书精选国内顶尖学者近期的精彩评论，陈述问题、回应关切、提供救治之道。

《纠结的中国经济》

作者：李克

出版：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

经济转型，我们怎么办？本书结合国内经济发展中出现的28个问题，从“转型和升级为什么这么慢”、“我们的企业之路在何方”等方面，为我国经济发展提出独到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