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周刊》记者李凤桃谈佳隆︱北京、上海报道

一个外国牧师说了一句话，引发了全世界的关注，甚至有人说，这句话直接导致近期国际原油指数的连续下跌。

这句话之所以具有如此巨大的威力，只因为它的关键词是：国际原油、人民币结算。即便这句话后来被证实是谣言，但许多人仍将其看作是一个预言。

世界经济进入“人民币时代”，已不可阻挡？

　　一则谣言引发的恐慌

9月11日，曾担任全球几大石油公司浸信会牧师的林赛·威廉斯，在美国一家网络电台做节目嘉宾时说：2012年9月6日，是美元创立以来最为重要的一天。因为当天发生的一件事将会对你的生活、家人甚至一日三餐造成超乎想象的影响。

林赛·威廉斯说，9月6日，中国宣布已做好了准备，世界上任何一个希望购买、销售或交易石油的国家都可以使用人民币进行结算。

9月12日，美国的新闻网站“Examiner.com”刊登了题为《美元不再是主要原油货币，中国开始用“元”出口石油》的报道，对威廉斯的观点进行了解读，报道称，中国此项声明造成的影响是巨大的，很有可能颠覆美元作为全球储备货币的地位，成为改变世界能源贸易格局的催化剂。

9月17日，福布斯中文网转载了该报道的中文翻译版，标题为《世界原油交易进入人民币结算时代？》。

随后，国内外一些财经媒体开始跟进报道。“世界原油交易进入人民币结算时代”的消息涌现，并有报道称，这一消息引发了近期国际原油指数的连续下跌。

9月17日，中石化向媒体公开表示：目前，中石化的石油进口和出口，仍然都以美元结算。

国家发改委能源研究所副所长戴彦德告诉《中国经济周刊》，如果中国原油进出口结算的主要货币发生变化，国家外汇管理局应该掌握这个信息。

对此，国家外汇管理局给予了《中国经济周刊》明确的答复：目前，我国原油进出口结算货币与其他商品结算货币一样，没有任何特殊政策。

如果人民币作为中国原油进出口的结算货币，相关政策必然出自中国人民银行。据《中国经济周刊》了解，9月6日当天，中国人民银行也没有向外界发布任何相关信息。

中石化从事战略研究的高级经济师罗佐县告诉《中国经济周刊》，“如果中国在原油进出口贸易中推行人民币结算，这在业内会是一个很大的事件，至少我们内部是有相关信息的，但是目前为止我们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在原油进出口领域，使用人民币结算非常少，人民币距离国际原油货币还远得很”。

　　美国人在怕什么？

越战之后，美国国际贸易逐渐出现逆差，上世纪70年代以美元为中心的布雷顿森林体系瓦解后，如何维系美元的国际储备货币成为美国的重要国策。

“要维系美元的地位就要增大全球对美元的需求，当时最好的选择是全球最大宗的石油贸易，如果石油贸易只能使用美元，那么美元的需求有保障，就意味着美元的世界储备货币地位是可以维持的。”中国石油大学中国能源战略研究中心执行主任王震告诉《中国经济周刊》，“30多年来，美元是国际上最重要的货币，如果人民币取代美元成为原油结算货币，无疑对美元在全球金融体系中的地位是一个重大挑战。”

中国石油大学中国油气产业发展研究中心主任董秀成说，“这个消息来自于一个美国人，这反映出他们对于人民币国际化的恐惧和担忧”。

美国人的恐惧并非没有原因。2009年7月开始，中国国务院批准在上海市和广东省广州等地先行开展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试点。截至2012年6月末，中国与其他国家(地区)的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量累计已经达到3.86万亿元。

过去三年间，人民币累计对美元的升值，让包括香港在内的中国境外贸易伙伴开始接受人民币，并已经涵盖了贸易进出口的各个领域。

如今，使用人民币结算的贸易伙伴拓展到了东南亚各个国家。今年8月1日，汇丰银行透露，已在印度为一家制药公司提供人民币结算服务。自人民币国际化战略推进以来，人民币与马来西亚林吉特、俄罗斯卢布也在尝试直接交易，人民币被越来越多的国家认可。

中国人民银行对于人民币国际化的推动也从未停止过。9月25日，在第三届中国西部金融论坛上，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李东荣指出，要扩大跨境人民币结算试点范围至全国，使西部12省区都能开展跨境人民币结算。

原油交易人民币结算也是中国一直期盼的。“第一，人民币结算意味着不再有美元汇率变化带来的风险；第二，支付出去的人民币必然会用来购买中国的商品，对实现两国贸易的平衡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王震说。

卓创资讯原油分析师朱春凯认为，人民币结算也将增加中国在能源贸易中的话语权。

虽然，欧元、卢布都曾试图替代美元成为国际贸易中的结算货币，但最终都未曾取代美元。如今，中国已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世界第二大石油消费国和进口国、世界第五大石油生产国，人民币对于美元的丝毫波动都会引发国际上的巨大反响。

人民币离国际原油货币还很远

目前，我国原油进出口人民币结算主要体现在双边货币兑换上。据媒体报道，截至今年4月底，上海地区共完成人民币-卢布兑换业务637笔，总额高达56亿元人民币，而在莫斯科市则实现交易3484笔，总额为14亿元人民币。除卢布以外，人民币与马来西亚货币林吉特也实现了直接兑换。

“货币兑换相当于我们相互交换了饭票，可以购买对方的东西，但这并不意味着对方在进出口中已接受以人民币作为结算货币，”朱春凯说，“在石油进口中，人民币距离结算货币还很远。”

董秀成表示，即使在双边贸易中，人民币也没能成为结算货币，更称不上国际上的石油货币了。目前，即使是少量地使用人民币进行结算，中国尝试和伊朗、俄罗斯在原油进出口领域的交易也只是“点对点”的尝试，在国际社会中并没有普遍性。

从中国的石油依存度以及进口国来看，中国要实现石油进口领域的人民币结算困难重重。根据罗佐县提供的一组数据，2011年，中国从沙特进口原油5000多万吨，从安哥拉进口3000多万吨，从伊朗进口2700万吨，上述石油进口量占总进口量40%以上；从俄罗斯进口2000多万吨，占总量的7.8%；另外阿曼苏丹、委内瑞拉、科威特、伊拉克等国家的进口量都只有总量4％~5%。

“他们可能使用人民币结算吗？”罗佐县对记者坦言，“除非经济往来非常密切，相互依存度非常高，这种情况下用人民币结算还有一定现实意义，否则人民币本身又不是世界货币，在国际上不能自由兑换，那么，用人民币结算就失去了意义。”

朱春凯举了一个通俗的例子：“就如同我们单位的一张饭票，只能在我们食堂就餐，你和别人交易，别人就不愿意要这张饭票。”

王震表示，原油进出口人民币结算的前提还是人民币的国际化，这背后需要我国综合国力的提升，以及推动金融体制改革，从推进人民币的市场化、加强汇率的灵活性上下工夫。

原油交易是突破口吗？

时至今日，人民币仍然缺乏对于包括原油、铁矿石在内的重要战略商品物资的国际定价权。

今年5月，上海期货交易所理事长王立华告诉《中国经济周刊》：“上海期货交易所正争取年内推出原油期货，并逐步争取成为亚太时区的原油定价基准之一和全球性原油期货市场。”

不过，据《中国经济周刊》了解，上海期货交易所虽然已经制定了原油期货的初步方案，然而唯一没有确定的就是货币计价以及结算方式。王立华仅表示，采用人民币或美元计价和结算，积极争取外汇实行总额控制、统一监管、敞口额度内自由兑换方案。

多年来，由于原油“亚洲价格”长时间的缺失，导致亚洲地区特别是东亚等国家在原油贸易中，常常要比欧美等国付出更高昂的代价。

根据英国石油集团公司（BP）《2030世界能源展望》报告预测，到2030年，中国和印度两国的能源需求总和将占全球需求总量的35%。未来围绕石油的核心矛盾，将从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和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之间的利益冲突，逐步转移到新兴经济体与OPEC之间的供需稳定问题上。亚洲的能源定价中心如能尽早形成，将能大大扭转全球石油贸易体系中“亚洲溢价”的不平等现象。

美国期货业协会（FIA）主席沃尔特·卢肯告诉《中国经济周刊》，目前人民币并没有实现可自由兑换，因此在中国原油期货用合同货币计价有个选择的问题。人民币或美元其实各有益处。中国是一个很大的经济体，采用人民币也不用担心缺乏交易主体，选择人民币计价也不必担心外汇风险的问题。另一方面，美元计价则利于增强国际投资者参与这个市场的兴趣，提高流动性。但最终采用什么货币进行计价和结算，需要中国监管者和上期所自己权衡。

一位参与原油期货方案咨询的业界人士告诉《中国经济周刊》，央行更愿意选择人民币作为结算货币，这不仅有利于外汇风险的掌控，也利于人民币国际化的推进。而商务部更愿意选择美元，这更符合他们的利益，吸引更多外资。

上海期货交易所有关人士则担心，在我国汇率改革和利率改革都没有推进到位的前提下，若采用人民币计价可能会让境外投资者暴露在更大的汇率利率风险敞口下。如果因此无法吸引足够的合格境外期货投资者，市场参与者的单一化可能既无法实现“国际平台”的初衷，也会让原油“亚洲价格”的梦想落空。

中金公司首席策略师黄海洲告诉《中国经济周刊》：“人民币国际化的进程应该加快，美元再过两年可能会卷土重来，因此我们必须加快国内的金融改革来适应人民币国际化的进程，这就包括了利率市场化改革、汇率浮动和货币可自由兑换等等，这是个相辅相成的改革。利率和汇率的改革会推动人民币国际化进程，而人民币国际化进程也会对汇率和利率有倒逼机制。”

一位不愿意透露身份的资深投行人士告诉《中国经济周刊》：“如果人民币想要真正国际化，利率改革和汇率改革都是必须的，市场化的利率和汇率是确立人民币真正价值的国际标杆，只有这样国际社会才会真正认可人民币的含金量，通过在贸易、投资和储备领域使用人民币，完成国际化的三步走，以内部金融改革推动人民币国际化才是必由之路。”